【9:00】世界是一块碎玻璃
下一棒 @我不是虾米
------------------附带突然写出来的不知道什么东西--------------
最近又快到过年,好些单位都已经放假了,刘启还在上班,自愿的。反正朵朵在学校没回来,他一个人待家里好像孤寡老人,不如苟在车间打工挣信用点,法定假期工资翻三倍。
其实他手头的存款完全够用,基本生活用品联合政府会发放,刘培强的抚恤金也有很大一笔,但他不想用,哪有人自己爹都死了还在啃老啊。他偶尔调出那一长串数字盯着看,横竖都感觉无处可花,又不能买到一个活的刘培强,再多对他来说都没多大用处。
街上人愈多他愈烦躁,地下城人流涌动的街道让他感到难以忍受,下班路上总是脚步飞快,匆匆穿过人群,一边忍不住想:他妈的,刘培强现在本来应该和我走在一起的。
他知道自己不该这样,控制不住情绪,像个内心阴郁暴躁的反社会分子。早就不是四岁的小孩,就算闹脾气大哭大闹也不会有爸爸妈妈来安慰,做出这副样子给谁看呢。这个千疮百孔的世界能够照常运转已经很幸运了,他二十好几的成年人又不是离了爹就活不下去。
然而一回到家,推开门就发现那间房间的桌上窗台上置物架上又落满了灰尘。不由得生出疑问,他分明在定期打扫,浸湿的抹布仔细擦过每一处,为什么还会有灰尘?是从哪里来的,如此顽固,无法抹消,向他提醒这已经成了一间无人居住的空屋?
好像整个宇宙都在不停地自我焚烧成灰。太阳被抛在身后,月亮被流放到银河深处,流浪的途中抬头望,木星眼炙热翻涌的视线中星星也化为灰烬。一直下落,一直下落,轻盈的,沉重的,飘摇着,残躯落回到他曾经的房间。
刘启凝视照片上由记号笔造就的黑洞,面目全非的人便微笑着回望他。
小启。
小启。
他听见他的父亲从照片的另一边,从空洞的远方无声呼唤他,仿佛在招手让最爱的孩子去往身边。那里有轰轰烈烈的火焰,海水滚烫,灵魂刺痛,温和柔软的嗓音让他回忆起儿时入睡前听过的摇篮曲,他感觉自身的一切都在向着那黑暗却甜蜜的中心旋转坍缩。
不论什么时候,刘培强总能如此轻易地影响到他的情绪,总有办法让他陷入疯狂的境地。
可惜在目睹他死亡的那刻刘启才恍然醒悟自己从不是恨他,只不过爱他爱得要命,想要他回来想得发疯。
虽然这么讲好像有点对不起妈妈和姥爷,但刘启的确得承认,想到死亡进而想到爱时他第一个联想起的总是刘培强。
可能他死得太过惨烈,当着无数人的面炸成烟花,瞬间的白光灼伤了他的双眼。
这人明明上一秒还在和他说话呢。
他感觉自己的心从那时起撕裂了,一部分被按下暂停键,永远凝固在那一刻,只剩下残余的部分构成了现在的他。活是活得好好的,但总归缺了点什么,且无论如何都再也无法弥补。
刘启没有对任何人谈起自己看到的幻觉,他从不认为这是种病,他分得清什么是真什么是假,不会为之迷惑,而且自认为精神状态和过去一样稳定,工作也没有因此出过任何差错,还能偶尔见刘培强一面,可谓是血赚不亏。
但朵朵还是敏锐地发现了他的不正常之处,叫着让他去找心理医生看看是不是得了躁郁症,他警告说别随便在哪听了个词就往哥身上套,小心我明天把你送去住校。
然后真送了,又有点后悔,因为这意味着他下班回家时得独自面对相框里的三个死人。死气沉沉的,都快感觉不在阳间了。
今天他又忍不住去摸那张照片,告诉自己是在进行脱敏治疗,其实就是犯贱,明知道看了会心慌还要看,跟那些吸X上瘾的有什么区别。
再次找回意识时面朝下趴在冰凉的地板上,怎么倒在地上的他没有印象,昏过去多久他也不清楚,不过贴着地的那半边脸感觉都快冻面瘫了,大脑也同样是麻木的。
爬起来后他直愣愣地站在房间中央,盯着某处无意义的角落开始发呆,短暂地犹豫了一下之后决定赶快离家出走,他不能再一个人待在家里,否则父亲的幻象即将占领他的整个心神。
虚拟月光下他穿过西城区静谧的街道,一切看起来都散发着微光,边缘模糊地晃动,欠缺真实感,无法聚焦,看起来像一场长久未醒的梦境。
他以前跟着姥爷看过几部太阳时代的科幻电影,其中幻想的未来城市,夜晚好像总在下雨,无数霓虹灯弥散的光芒将雨水污染成脚下一滩滩肮脏的液体。但事实的发展方向往往不同于幻想,如今电力短缺,除非逢年过节,居民区时不时断电是常态,根本不会有电影中不分白天黑夜都模糊暧昧的光线,又比如他走的这条小巷,深夜里路灯都不亮,只感觉像走在一座阒寂的坟场。其实挺危险的,正经人通常不会选择在这个时间点出门。但他顾不上了,此刻只想跑得越远越好。遇事不决离家出走是他从小养成的不良习惯。
现在他可能又要养成一个新的爱好了,那就是心情不好时坐个五千米的直升电梯上地表看星星——特别是直径14.3万千米的那颗。
对于过去的刘启而言这个爱好或许会有点奢侈,光搞定防护服这一步骤就很麻烦。但今时不同往日,他已经向单位申请参与地表的运输工作,培训期每天往地表跑,如果顺利考过中级驾驶证的话,五月份就可以结束实习,调到新岗位。
当初和朵朵谈起这个决定时她罕见地没有追问为什么,但她一定都知道,她知道他做出选择的理由。
刘启将运载车随意停下,举目环视,冰原上空无一人,自己好像身处世界的边缘又像是在最中央。但四周的景色都极其相似,白茫茫一片,其实也就没有什么中央和边缘之分。
冰封的地表除去风雪之外空空如也,防护服头盔隔绝了呼啸而过的风声,没人同他对话,世界显得安静极了。
作为人类他此刻本应感到孤独与随之而来的恐惧,然而这种情况并没有发生在他身上。
木星依然悬停在头顶,如同宇宙宏大而抽象的画作,近在咫尺,在黑寂天幕中显露出奇异诡谲的色彩。红褐色与白色激烈纠缠,让他想到活着的土地或者血肉。
不论第几次来到地表,他都会难以遏制地感叹,它是如此奇绝的造物,这样宏大的景色之前的亿万年间都无人有幸如他一般亲眼目睹。每当这时他同样会感到自己更加的渺小,自己的存在、经历的一切,不过无尽时空中极微小的一点,从而能够短暂抛开萦绕在心头的沉痛与压抑。
还有那只无法忽视的巨眼,木星表面的大气风暴涌动,好似活物一般,沉默地注视着他,偶而目光闪烁。
他抬头仰望,直到脖颈发酸,才发现自己无意识间已经与它对视许久,目眦欲裂,快要在冰面上站成一座雕塑。
原来连那只属于恒星的眼睛也同样会让他想到刘培强,一直以来,在遥远的天上,向他投以恒久的凝望。
他盯着眼前的空气,伸手去抓,刘培强会不会正漂浮在这里?
不知道,但总不会在地下城,地下城是见不到星星的。